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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累死的他,离开我们已经25年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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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荠麦青青
当时已届不惑之年的数学家陈景润,在《中国科学》上发表了“1+2”的详细证明,旋即引发了世界的轰动。
这个证明被公认是对当时数学领域一直悬而未解的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研究的重大突破及贡献,国际数学界将其命名为“陈氏定理”,并写进了美、英、法、苏、日等六国的数论书中。
1978年1月,著名作家徐迟在《人民文学》上发表了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更是让陈景润成为了被全民膜拜的偶像。
在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浩劫,百废待兴的国家需要一个励志榜样以重振士气时,陈景润勇攀高峰的壮举成为整个社会的精神图腾。
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向标,当如今的流量明星成为令人趋之若鹜、扬尘逐之的追捧对象时,回溯40多年前那激动人心的一幕,没人能想到,一个在自己孤独的小世界里皓首穷经、将板凳坐穿的“自闭症患者”会成为全民英雄。
“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,两扇毫无遮蔽的窗框,六平狭小杂乱的空间,耗掉了几万稿纸木板、晃过了十几个春秋冬夏。”
陈景润的研究成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。
一千多年前,苏轼在《晁错论》里写道:“古之立大事者,不惟有超世之才,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。”
陈景润从小家境贫寒,营养不良的母亲生下他后,因为没有奶水,是靠向邻居借米熬汤将陈景润养大的。
稍长时,陈景润挤出帮母亲分担家务的时间,埋首于练习写字和演算。当母亲发现这个内向和孤僻的儿子心无旁骛,潜志于学时,就把他送进了城关小学。
那时的陈景润羸弱不堪,沉默寡言,在同学眼里是一个十足的“怪胎”,但因为成绩优秀,遭到有钱人家的孩子的嫉妒,所以经常挨打,他打不过那些纨绔子弟,便哭着和母亲说想退学,母亲劝他:“你要好好学,争口气,长大有出息,那时他们就不敢欺负咱们了!”
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时没有公平和正义可言,当年幼的他认识到唯有发愤图强,才能改变命运时,他再也没有打过“退堂鼓”。
最终,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三元县立初级中学。
上学期间,有两位老师对他影响深远。其中一位不满30岁的数学教师,毕业于清华大学数学系,不仅视野开阔,而且满腹经纶。
陈景润最感兴趣的是数学课,一本数学书,他只用两个星期就学完了。老师觉得这个学生不仅异常早慧,而且特别勤奋,于是惜才若渴的老师就给他多讲了很多知识。
因国难当头,老师教育他:“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,要想强大,自然科学不发达是万万不行的,而数学又是自然科学的基础。”
从此,陈景润就更加热爱数学了。一直到初中毕业,都保持了数学成绩全优的惊人记录。
后来,陈景润考入福州英华书院,接受高中教育。
有一次,沈老师在课堂上出了一道有趣的古典数学题:“韩信点兵”。就在大家还在奋力演算时,陈景润已迅速得出答案。
全班同学都为他算得如此神速而惊呆了,沈老师望着这个平素不爱说话、衣衫破旧的学生,问他是怎么得出来的。
沈老师高兴地说:“陈景润算得很好,只是不敢讲,我帮他讲吧!”
沈老师讲完,又说:“中国古人在数学方面的成就曾远超西方,到了我们这一代也不能止步,希望大家之后可以在数学领域创造更大的成就,比如,破解当今世上著名的‘哥德巴赫猜想’难题,推动人类数学事业更上一层楼。”
那一夜,陈景润辗转反侧,耳畔一直回响着沈老师对他说过的话。他暗暗发誓:以后无论成败如何,他都要不惜一切地去努力,摘取数学皇冠上那颗最璀璨的“明珠”。
1953年,年仅20岁的陈景润毕业于厦门大学数学系。
随后,他被分配到北京四中教书。
不久,学校就发现这名高校毕业生性格木讷,拙于言辞,学生们都不爱上他的课。学校于是不再让他继续担任教学工作,仅让他批改学生作业。
有志难伸,内心的困顿和苦闷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越来越差,那时的他成为了学校有名的“药罐子”。
后来,学校干脆让他回乡养病。
直到1955年的某一天,时任厦门大学校长的王亚南,听说了陈景润的遭遇,不忍心让这位数学天才埋没乡野,于是将他调到了厦大数学系任助教,给了他继续钻研数学的广阔空间。
在厦大,他精深地钻研了华罗庚的《堆垒素数论》和《数论导引》。同时,为了能直接阅读外国资料,掌握国际最新的科研动态,在继续学习英语的同时,陈景润又攻读了俄语、德语、法语、日语、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。
不久,陈景润在厦大图书馆就写出了数论方面的专题文章,并将文章寄给了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。
华罗庚看过后,如获至宝,他万万没想到,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数学领域深耕的成果,已经超出很多著名数学大家,于是在1956年年底把陈景润调到中科院数学研究所。
陈景润就这样,与所有卓越和优秀的前辈与同侪一起,正式向“哥德巴赫猜想”进军。
著名的“哥德巴赫猜想”一直是世界近代三大数学难题之一。
1742年,一名德国中学教师哥德巴赫写信给当时的大数学家欧拉,提出了自己的猜想:任何大于2的整数都可以写成三个素数之和(最早的版本)。
欧拉在回信中说,他相信这个猜想是正确的,但他不能证明。他又将哥德巴赫的提法发展为“任一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写成两个素数之和。”(最常见的版本)
但整个18世纪和19世纪都无人能证明它。
到了20世纪,这个难题才有了一点进展:从匈牙利数学家布朗证明9+9是正确的,到数学家维诺格拉多夫证明3+3;从我国数学家王元、潘承洞证明了1+4,到几名外国科学家证明了1+3,包围圈越来越小,越来越接近1+1了!
1965年,陈景润在中科院的刊物《科学通报》第17期上宣布自己已经证明了1+2!
1966年,陈景润发表了《大偶数表示为一个素数及一个不超过二个素数的乘积之和》(简称“1+2”),成为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研究史上的里程碑。
他以为那是中国科学家问鼎世界的开端,但没想到随着十年浩劫的开始,他被时代的狂飙骤然卷进了命运的深谷。
其实早在60年代初,他就曾被下放到大连,蹲了两年牛棚。
后来,在恩师华罗庚的协调保护下,陈景润才重返北京。
但当排山倒海的革命浪潮席卷全国时,他又一次成为被重点批判的对象。
他当时被打成“安钻迷”的典型——安心工作,钻研业务,迷于专业,不关心政治的“白专”代表。
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叫嚣着:“让哥德巴赫猜想见鬼去吧!
(1+2)有什么了不起?1+2不等于3吗?此人混进数学研究所,领了国家的工资,吃了人民的小米,研究什么1+2=3,什么玩意儿?!伪科学!”
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和打击下,他曾纵身跳下三楼,以死明志。
但因为当时被一颗大树挂住,陈景润没有死成。
随后,几名“干将”又把他拖回专政队,并对着中科院被批判的其他专家说:
“谁要自杀,陈景润就是榜样!”
当他终于被释放,回到小小的蜗居,才发现那些人为了不让他看书和做研究,不仅把电灯铰了下来,而且还把开关拉线也剪断了。
电视剧《陈景润》剧照
但只要能继续进行科研,外界的一切霜刀雪剑,处境的任何困厄不堪都成为了被他轻轻抹掉的“蛛丝”。
于是,他点上老式煤油灯,开始奋战。
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,在那间不足6平方米的斗室里,他佝偻着脊背,借着昏暗的光线,在演算纸上一遍遍地做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演算……
上世纪60年代,一位北京大学教授曾经去过陈景润在数学所的宿舍。宿舍位于中关村的一个楼梯间的小屋子。
屋子很矮,矮到人无法直立。
陈景润的宿舍里只有一块床板搭起来的小床。床底下堆满了各类数学书籍,床板就是读书、写字的办公桌。
陈景润只能坐在一个小板凳上,趴在床板上工作。
1973年,陈景润在《中国科学》发表了“1+2”的详细证明,并改进了1966年宣布的数值结果。
此论文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全世界数学界的广泛关注,他把几百年来人们未曾解决的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大大推进了一步。
西方记者获悉后,迅速作出报道,随之传遍全球。
当时英国数学家哈勃斯丹和西德数学家李希特的著作《筛法》正在印刷所校印,他们见到了陈景润的论文立即要求暂不付印,并在这部书里添加了第十一章——陈氏定理,他们将之称为筛法的“光辉的顶点”。
一位英国数学家在写给陈景润的信里,甚至说:“你移动了群山!”
但当外国同行得知,这项横空出世的伟大研究成果,是陈景润在当时只有6平米的狭窄逼仄的空间里,依靠最原始的工具——笔和纸来完成的时,在惊奇之余,纷纷赞叹不已。
1978年,徐迟发表了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这部长篇报告文学详细地描述了陈景润证明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的艰苦卓绝的过程,他曾遭遇的巨大磨难以及所体现出的坚如磐石的毅力,让无数人为之感动洒泪。
《哥德巴赫猜想》如雷霆万钧震撼了全体中国人的心灵,也再一次震撼了中外数学界。
徐迟的文章发表两个月后,3月18日,被誉为“科学的春天”的全国科学大会隆重召开。
国内外评论说:“陈景润成了中国科学春天的一大盛景”。
陈景润和他的老师华罗庚,一起坐上了会议主席台。
在陈景润精神的感召和激励之下,千千万万中国青年走上了攀登科学高峰的道路。
上个世纪七、八十年代孩子们的作文中,几乎都会把“我长大了要当一名科学家”当做自己的理想追求。
陈景润一举成名后,1979年,新华社记者顾迈南去采访他。
访问结束后,这位当初帮助陈景润摆脱困境的老记者感慨万千:“如今,他成名了,可是他还是他。”
当时陈景润被很多地方邀请去讲学,但一有空闲,他不是到当地游览名胜古迹,而是躲到住处,看书,做研究。
他的行政秘书李小凝回忆,有次开人代会,陈景润被安排和赵朴初先生住一个房间,为了不影响赵老休息,他一个人躲到卫生间里演算数学公式。
他希望用这种方式,把时间争分夺秒地抢回来。
即便生病住院了,他也偷偷带去了数学资料,半夜起来运算。护士发现后,向他的妻子由昆告状:陈先生到底是来看病的,还是来做研究的?
这个“痴人”,一辈子都是如此,对极致热爱的东西往往会竭尽所能,倾力以赴。
父亲给他的一件棉大衣,他整整穿了20年。
他对自己抠门至极,却对国家非常慷慨。
上个世纪70年代末,陈景润赴欧美讲学,回国后刚走下飞机,他就把在国外的几千英镑演讲费和省吃俭用的生活费,全部交给了国家。
他的理由很简单:“国家还很困难,更需要钱搞建设。”
1984年4月27日,陈景润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自行车撞倒,后脑着地。不久他又患上了帕金森氏综合症,这让本来堪忧的健康更是雪上加霜。
一年后,华罗庚病逝。当时已经病体支离的陈景润让家人将其背下楼,执意去参加恩师的葬礼。
追悼会开了整整40分钟,他就硬撑着站了40分钟,40分钟里他一直泪流不止。
于他而言,华罗庚是发现他这匹千里马的伯乐,他们之间亦是高山流水,情深意笃。
他们曾携手并进,攻克难关,但如今,他痛失一翼,怎能不振羽悲鸣!
他唯有努力完成其遗愿,才能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。
但由于长年累月的辛劳,加上沉疴缠身,陈景润的身体每况愈下。
徐迟在《哥德巴赫猜想》中这样描绘陈景润的内心世界:“我知道我的病早已严重起来。我是病入膏肓了。细菌在吞噬我的肺腑内脏。我的心力已到了衰竭的地步。我的身体确实是支持不了啦!唯独我的脑细胞是异常的活跃,所以我的工作停不下来。我不能停止……”
他像一个殉道者一样无法停止他的工作,他希望为自己的祖国早日采撷到数学珠峰上那朵最美的雪莲花,哪怕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1996年3月19日,一代数学天才陈景润病逝,年仅63岁。
陈景润的夫人由昆女士看着陈景润的铜像
在他逝世多年后,妻子由昆接受采访时说到,陈景润是累死的。
他为科学事业做出的最后奉献是:捐赠遗体,供医院解剖。
对于陈景润的贡献,中国的数学家们有过这样一句表述:陈景润是在挑战解析数论领域250年来全世界智力极限的总和。
法国数学大师安德烈·韦伊如此评价他:“陈景润先生做的每一项工作,都好像是在喜马拉雅山山巅上行走,危险,但是一旦成功,必定影响世人。”
距离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的最后解决,只有一步之遥,他便倒在了通往“光明之顶”的路上。
壮志未酬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。
多年后,作家路也在他的笔下如此写道:
“那个一辈子只算出一道题目,而其他题目都算得一塌糊涂的人去了。那是一个以数学为粮食,以演算为空气的人。他生来只属于这一道题目,他把整个世界简化成了这一道题目。
这个人肯定算不出副教授等于副处长等于副县级,还可以等于三室一厅。这个智商最高的人其实成了最傻最简单的人。”
如今,我们的专家越来越层出不穷,大师却已寥若晨星;如今,我们盖的楼宇越来越高,却难掩精神的日益萎缩;如今,我们的经济增长一日千里,信仰却一落千丈……
“面壁十年图破壁,难酬蹈海亦英雄”的风骨,在无边的寂寞中坚守,以“愚公移山”般的坚毅与韧性去破解“天问”的精神,如今,已被巨大的资本和左右乾坤的流量所裹挟,但也有张桂梅、钟南山这样的人在承继陈景润当年的足印:
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。”
25年前,他离开这个世界;25年后,他正被逐渐忘却。
如今,我们的身边充满了光影声色,而那个曾经攀上世界级科学高峰的人,于寂寂而泛黄的纸页间,已长眠了四分之一世纪。
该铭记的铭记,不应陨落的才不会陨落。
谨以此文,献给为中国科学进步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的人们。
参考资料:
1.徐迟: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4年
2.王丽丽、李小凝:《陈景润传》,新华出版社,1998年
3.顾迈南:《回忆对华罗庚和陈景润的采访》,《新闻爱好者》,2002年第6期
4.最爱历史:《“中国要是有一千个陈景润,就了不得”》